鹤九  

【MELLO生贺】It is the law

/It is the law, this piece of paper in my hand that makes me cursed throughout the land. It is the law, like a cur I walk the street, the dirt beneath their feet./

 

当第一颗子弹无理由穿过我族人的胸膛时,战争一触即发。

我当时正躲在街角的灰墙后,等待扫荡的K军走过,我好去对面废弃的杂货部找点食物,讲真的,我已经整整三天加一个上午颗粒未尽,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只能去无人区尝试到底是饿死快还是冷死快...我将背紧紧贴在粗糙的墙面上以防那些机敏的士兵瞥到我,剥落的墙面扎得我后背疼得不行。十二月的风从东面吹过来,带来那里尸体的气味,哦熟悉的气味,曾经一个晚上有双蓝色的眼睛似睁似闭地盯着我,从那以后,这个味道就一直在我的鼻腔里,但我并不在意,在这该死的时代。又一阵风刮来,我的头发扬了起来,哦不!别这样,会被看到的!我慌忙地抓回飞出街角的头发,摸了一把脚下的泥水,把他们牢牢拢在了脖颈上。哈,我这样子肯定很滑稽,我笑着晃了晃光着的那只脚,要是被玛特看到,他肯定会笑到猛拍我的后背,我拿手背擦了擦干涩的双眼,远处整齐的脚步声已经快听不见了,这时我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查看还有没有收尾的士兵,我对他们的做事方式了如指掌,哼他们才该对自己脑袋来一枪,我朝着他们走过的地方狠狠地比了个中指,毫不留情地嘲笑这些穿着灰蓝色制服的蠢货。空无一人的街道,被风卷起一层一层的灰色的泥沙,我松了口气撑在膝盖上恢复一下体力,瞬即用我最快的速度穿到斜对角的杂货铺。

这家店以前的老板是个穿工装裤的中年男人,白色的衬衫费力地塞进裤沿,有次我跟玛特打赌输了,他让我去拍老板的肚子,我假装买巧克力在他侧身找钱的时候啪的一声拍在他的肚子上,这个老实男人的脸立马涨的通红,玛特拉着我飞快地跑了出去,背后传来老板的咆哮:你们这两个臭小子!以后别想来我店里蹭吃蹭喝了!我们大笑着飞奔,那天在阳光下我们分享了一块十分美味的巧克力。

现在的店门已经被火枪烧的面目全非,我将一只脚跨进其中的一个黑洞,缩紧身子钻进去,不可避免碎玻璃渣划破了我的手臂,冰冷的空气舔过溢出的血珠,伤口立马就黏住了,我费力地在每个坍塌的货架前搜寻食物,这些该死的“吸血鬼”把这里洗劫一空。我一边咒骂一边睁大眼睛在昏暗的室内穿梭。突然脚下踢到什么发出清脆的声音,是一个缺少瓶颈的酒瓶,我捡起摇了摇,惊喜地听到有液体摇晃的声音,突然对水的渴望从干燥的舌面蔓延到整个口腔,继而浑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水、水、水!我几乎是红着眼把液体倒进我的嘴里,当它们划过喉咙时,我才尝出那不是水,而是葡萄酒,我被呛得疯狂咳嗽,停下来时甘甜的酒味黏在口腔,我舔了舔被玻璃口划破的嘴唇,还不够啊。我从没想过水会对人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战争开始后,夜以继日的流亡逃窜夺去了我的一切,从我趴在地上用手舀起一捧泥水往嘴里送时,我感觉一些东西已经从我身上丧失,对枪火死亡的恐惧甚至会盖过一个人的愤怒,我见过一个老人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受尽两个小喽啰欺负后,因他们玩得尽兴张扬离去忘记结束他生命,而对他们发出由衷的感谢,去他妈的感谢,那时我竟然期望那个沾满泥点的可怜老人立刻死掉,人真的太脆弱了,脆弱到根本撑不起他的灵魂,我总是能听到凄厉的叫喊,尽管空无一人。我蹲在地上拾起了几颗散落的豆子往嘴里塞,硬得根本嚼不动,我干脆直接咽了下去,圆圆的东西相继撑开我的喉口,我发誓这感觉真不好受,当我在地上搜寻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食物时,一块藏在货架角落的块状物体闯进我的视野,那是...?我压低身子脸贴地勾出那一小块东西之后,不可置信地发现这真的是一块巧克力!撕开银色锡纸的一角露出褐色的固体,因寒冷的气候,它看起来跟门外的砖头硬度有得一拼,当我哈着白气嘴唇碰到它的一瞬间,阳光、草地、气球、藏在护目镜下小小的雀斑呼啸而来,恍惚间这一切都像是我的幻觉,有两秒我真的就想这样欺骗自己,几秒就好我哄着自己的脑子想再感受一下那时的快乐,可最终我还是小心地把它包好放进贴身的口袋,我从货架上扯下一块沾满灰的破布,把它扎在自己头上,捎上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过期的水果罐头猫着腰离开了那里。

这个城市的东边是我的藏身所,那里堆满了死人,没有人愿意来这里,稍不留心就会被横在路上的残骸绊个趔趄,我已经不止一次摔在它们身上了,它们好像跟这个死寂的街道融为一体,沉默而又绝望,有些人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他们或仰面朝天或俯身贴地,无一例外的是眼中充满了惊恐与不安,我无法不去注意它们,它们从四面八方盯着我,觊觎着我身上的活人的气息,拼命散发恶臭把我熏得跟它们一样。我像个活死人,我不知道我还为什么活着,我还能活多久,在那个狭小肮脏的管道与老鼠为伍,什么时候才能站在地面不再会为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而疑神疑鬼,这些我都不知道,但胸口那团愤怒烧的我彻夜难眠,我举不起结束生命的手,那双蓝色的眼睛近在咫尺,渐渐冰冷的身体压着我直到黎明的来临。白天与黑夜已经与我无关,阳光照在我身上也依旧冰冷,我的双脚永远没有知觉,那只在逃跑过程中遗失的鞋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我费力地拖开井盖,一溜身消失在地面。

 

当梅洛再次从地下水管钻出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他的水果罐头已经吃得精光,接连的缺水让他精神恍惚,他不得不再次冒险出去寻找食物。他抬头看了看太阳,估摸着大概是下午1、2点,那群K国佬应该在另一个街区搜查,梅洛扎紧头上的麻布弯着腰把打开的井盖拖回原处。

“哟!哪里来的小老鼠?”街边一个看不出曾经运营什么的店门口站着两个K国士兵,他们抽着烟像是在偷懒。

【该死...】梅洛僵在那里,拖了一半的井盖无法让他的身体通过,他瞥了眼右前方的十字路口,计算了一下跑到那里需要时间,成功率五五开吧,那也好过没有。

梅洛摸着绑在大腿上的护目镜,闭上了眼,【玛特保佑我】。随即绷紧小腿,压低身子,像只猎豹向右前方奔去,快点!快点!让我过去!

那两个K国兵像是没料到这小子反应这么快,长久战斗的本能让他们瞬间端起枪向他扫射去。

“唔!?”一颗子弹打穿梅洛赤着脚的脚踝,叮——的一声砸在地面上。梅洛一个重心不稳栽了下去,他抱住受伤的脚踝利用惯性往前打了个滚,他成功了!他又多了几秒的时间,可以!他可以活下去!过去死了也无所谓的心理被刚才那颗子弹从身体里带出,他的胸腔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以及劫后余生的狂喜。

“别跑!有人吗?快抓住那个逃跑的孩子!”身后传来那两个士兵的叫喊。

梅洛狠狠扣着墙迫使自己站起来,没关系,不就被打中了脚踝,他还可以跑的,他露出跟玛特打赌打赢的笑容,不顾一切地往前奔去,风划过他涨的通红的脸颊,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与寒冷,他只想飞奔。

 

仅仅一秒,他就一头撞在一个人的怀里,梅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上扬的嘴角还没隐去,熟悉的带来噩梦的帽徽像只手挥去他刚才所有的精神屏障,梅洛后退两步,他刚刚撞上的人怕是上校级别的人物,血液全往心脏涌去,他止不住地痉挛跌坐在地上,他像是个刚刚扒住天堂门却被告知人数已满一下子掉到人间的可怜儿。梅洛蹬着腿往后移,直到他碰到墙壁,他才明白他活着可以做的最后一件事就在刚刚结束了,他只能无条件地接受死亡,像那些睁着眼的死人与这个城市融为一体了。

“快!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那两个K军出现在路口。“上...上校!”他们看到眼前的人大气也不敢喘,立马原地站直向那个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的上校敬了礼。

沉默...久到梅洛觉得这一切都是错觉...

“怎么回事?”那个压低帽檐的长官发话了。梅洛一个激灵,绝望地把头深深埋进双膝。

“报告长官,他刚从下水道里钻出,我们正在追捕他。”

“追捕?如果我刚才不站在那儿,你们抓得住他吗?”

“不...”其中一个矮个子K军回答道。

“交出你的枪,你可以走了。”上校面无表情地命令。

“不...不...您听我说长官!我刚才走神了,我是可以抓到他的!我校忠于国家效忠于您!我曾经杀了无数个T族人,我无比的衷心!我...”听到上校的话之后,那个士兵快要站不住了,交出枪意味着他将结束他士兵的身份,而一个不是士兵的K国人在异乡的土地上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一个没有用处的K国人?他握紧手中的枪支,苦苦哀求。

披着灰绿制服的K国军官不想多说,从腰间的皮质枪套中掏出一把漆黑的手枪,上了膛一枪射中那矮个子士兵的额头,他直挺挺倒了下去,手中还牢牢握着他的步枪。旁边高个子士兵甚至连他同伴的死都不敢看一眼,他笔直地站着,急促起伏的胸腔透露出他的恐惧。

“你,拿下他的枪,把他的尸体搬到后面,我们正在清理这片街区。”上校留下这句话,便朝梅洛走了过去,一丝嘲讽略过梅洛的心头,也不算差,至少我还带走了一个K国走狗。他攥紧拳头猜测接下来的子弹会射向哪儿。

军官在梅洛的面前蹲了下来,那枪管拨开系在他头上那块好笑的破布,“抬起你的头。”

哪里来的这么多事?非要射中我的脸?这个变态冷血杀人机器!梅洛恐惧过头居然有一股不耐烦的情绪。他昂起头,灰头土脸的面孔一双祖母绿的眼睛亮的出奇,它们正鄙视地盯着面前的冷面怪物,来啊!我不怕你。

军官一愣,他喜欢在解决人的时候盯着他们的眼睛,恐惧,哀求,不甘等等的情绪他都看过,可这个瘦小的孩子眼中的鄙夷他却第一次见到。但这并不影响他举起枪的动作,梅洛盯着漆黑的枪口,扣动扳机的食指慢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等等。”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军官身后传来,他说的话听不出任何口音。

扣着扳机的食指停住了,他转过头,望向一直站在后方的男人,一双灰色的眼睛盯着梅洛,“把他给我吧。”他这么说道。

“这是一个T族的孩子。”军官不满地说。

“我知道,一个T族的孩子。”青年重复道,“与您损失的枪支相比,他算不上什么。”

军官打量着蜷在墙下的梅洛,瘦弱的像只小老鼠,虽然他并不明白这个异乡人的身份,以及他为什么要帮这个孩子,但比起他已经拿到的与将要拿到的枪支补给,的确不值一提,再不补上军火库的漏洞,他远在家乡的妻儿可能也活不过几日。“好吧。”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将手枪别回了腰间,“没有下次。”

“知道了长官。”灰色男子垂下头答道。

随后K国军官踩着高筒靴转头离去,那个高个子的士兵正背着两把枪,费力地扛着他死去的战友,梅洛茫然地看着他脸上劫后余生的微笑,用力捏住自己被贯穿的脚踝,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走了。”青年并没有给梅洛太多的关注,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就因为你刚才从那个该死的K国佬手上救下了我?!”梅洛梗着头大声问道。

青年停了停,“不,因为我手上有枪。”他从腰间掏出一把枪,掂了掂。

“这个那个一个个都拿手枪吓唬人...”梅洛嘟囔着站了起来,没了刚才的冲劲,他左脚的伤越发难以忍受,他一瘸一拐地缓慢像男子移动着。

“在战争中,枪就是法律。”男人不带感情地说道,帮梅洛上衣口袋露出的巧克力块塞了回去。梅洛下意识地想往后躲,那个人干净的手与自己浑身上下都格格不入,他取下刚刚被挑下的粗布,又重新系了回去,至少他的巧克力还在,梅洛开心地想。

“有枪就可以乱杀人吗?”梅洛费力地站着眨着眼睛问,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男人会容忍他的莽撞。

“是的。在他们心里。”

“他们?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你帮了我。”梅洛弯起眉眼,他好久没有跟人说话了,尽管他刚刚才经历了生死大劫,他依旧有心思与眼前这个拥有灰色眼睛的青年说话。

“别那么快下结论男孩,我卖枪支给他们,我跟他们没什么区别。”青年好像除了一张死人脸并没有别的表情。

“可你救了我。”梅洛不依不饶地说,他用他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人,妈妈告诉他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你再多话,我现在就能解决你。”男子不快地走了过来,微微眯起双眼警告道。梅洛瘪了瘪嘴,低下头表示顺从。

男人把枪插回枪套,拉过梅洛的手,显然他注意到这个小男孩伤的挺重。

“不用!我自己能走!”梅洛别扭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刚从下水道里出来,脏的他自己都看不过去,梅洛极力想与青年保持距离。

灰色的眼睛又像把刀子射了过来,切,什么嘛,你想拉就给你拉咯,你不嫌我脏我也不在乎!梅洛气鼓鼓地挨着青年,甚至故意把脏手往他灰色的大衣上抹,让你也变得脏脏!怪人!。

“我叫尼亚。”青年无视梅洛幼稚的小动作,牵着他缓缓地往前走。梅洛回头望了望自己流窜了好几个月的东区,“尼亚,你为什么救我?”梅洛抓着男人的大手仰着脸问。

“闭嘴。”

“尼亚,你是哪国人?”

“闭嘴。”

“尼亚,你为什么要卖军火给K军,他们不是好人诶。”

“闭!嘴!”

“哦...”梅洛很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尼亚带着梅洛穿过K军设的隔离墙,这是在战争单方面爆发后,他第一次跨过那条线,他以为整个地区都被K军摧残得不像样子,没想到另一边却挤满了优雅的所谓的贵族,他们享受着温暖甜腻的阳光,怀抱香气扑鼻的面包,女士斜带着华美的帽子相互交谈,梅洛停住了,他不受控制地想回去了,这种幻境似的景象让他恐惧得想逃走,他回头看着高高的隔离墙,那边灰暗的连阳光都射不进去,他开始想念他的下水道了。

尼亚疑惑地看着不愿再前进的梅洛,“怎么了?”

“我不想走了。”梅洛也无法相信自己说出的话,他要放弃这个离开鬼地方的机会。

尼亚静静看了男孩一会儿,他绿色的眼睛里噙满了悲伤,随即他走了过去,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梅洛头顶,“我们会回来的。”

梅洛猛地抬起头,他刚刚说什么?他刚刚说什么?!我们?没等梅洛反应过来,尼亚就拉着他的手往人群走去,一路上他被所有的人侧目,的确,他真的太脏了,要不是有尼亚带着,他可能就被人乱棍打死了,梅洛拉低头上的破布缩着脖子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他想了一路青年那句话的意思,直到尼亚说了句“到了。”

梅洛抬起头,是栋两层高的房子,所有能看见内部设施的窗口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梅洛跟着尼亚走进了房门,他无措地环视四周,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又来了,环境真的太可怕了,它明明不是活的却能在一瞬间给人压迫感,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此时梅洛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在这间干净又宽敞的房子中消失。

尼亚随手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梅洛这时正无处放置他的双脚,这孩子正靠着门单脚站着,他把光着的脚踩在另一只鞋上,滑稽又尴尬地看着尼亚。尼亚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弯腰抱起了那个站得摇摇晃晃的男孩。

“你刚才肯定在心里嘲笑我了!”梅洛不安分地在尼亚怀里动了动。

“没有。”灰色的眼睛正盯着他要去的房间。

“你肯定有!我看出来了。”梅洛赌气地摆了摆小腿。

【啪——】仅存的一只鞋也被他甩了下来,这下好了,一直聒噪的小男孩没了声,憋红了脸。

尼亚停了停用眼神警告了调皮的男孩儿,继而走到一扇门前,他用脚踢开了门,把梅洛放在雪白的瓷砖地上。梅洛光着脚丫站在冬天冰凉的瓷砖上,冷的翘起了脚趾。

“哼!上流社会的人也会踢门呀~”嘴上不饶人的梅洛看着卷起袖管放洗澡水的尼亚说道。

“我开始后悔把你带回来了,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丢出去。”

梅洛闭上了嘴用右手在嘴上比划了下,表示拉上嘴不再说话了。尼亚看着如此孩子气的梅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了,你可以洗了。”尼亚试了试水温,浴室里开始氤氲起了热气,那是梅洛好久好久没有见到的场景了。

“我可以喝水吗?”梅洛盯着一大缸水舔了舔嘴唇,天晓得他今天出来是来找食物的,又被饿了半天,他快受不了了。

“可以,但别喝这里的,我给你去倒杯水,你自己脱了衣服进去洗。”说着尼亚掩上了房门。

梅洛环视了四周,想着今天早上自己还在肮脏的下水道中愁着没有食物,晚上已经在一个高级的公寓里洗着热水澡了...他不禁感叹人生的戏剧性,管他呢!梅洛踢开身上破烂散发着恶臭的衣服,一下跳进了浴池。

“嘶——”他忘记自己受伤的左脚了!被热水激得一个哆嗦,他赶忙把左脚举了起来。

尼亚端着水杯走进来正看到梅洛用这种奇怪的姿势躺在浴缸里喝洗澡水。“不是跟你说了,别喝这里的水吗?”

“我太渴了,嘿嘿”梅洛半个脑袋沉在水里,一边冒泡泡一边说。

“别喝了,起来。”尼亚一手托起梅洛的后背,一手把玻璃杯递到他的嘴边。

清澈的水,没有灰尘,没有泥浆,没有异味的水,梅洛看着尼亚手中的水杯鼻子一酸。

“怎么?喝洗澡水喝饱了?”尼亚见男孩儿没有动作,佯装要把水杯拿开。

“没有没有!”男孩满脸脏兮兮的捧着水杯喝了个痛快,“好久没有喝到干净的热水了!”他满足地靠在尼亚的手臂上。

“多久?”尼亚接过空掉的水杯随手放在背后的洗手台上。

“唔...好几个月了吧。”尼亚这个问题让他一下子又回想起来那段魔鬼般被无边无际绝望包裹着的日子,“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我的朋友为了掩护我死在了K军枪下,他的尸体就压在我身上,直到清晨我才敢动,那时他的尸体都已经僵硬了...”说完梅洛猛地把脸埋进水里,再上来的时候眼睛红的不像样子。“他就在那儿。”梅洛指了指放在浴池边的护目镜。

尼亚把那个沾满泥的护目镜拿了过来塞到梅洛手里,那孩子的身体立马颤抖起来,鼻子一红大颗大颗的泪水掉了下来。他把那个护目镜放在水里擦了又擦,直到它露出它原本该有的颜色后,他又不受控制地小声抽泣,他把脸贴在镜面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坚强的小男孩在被枪打穿脚踝后都没有哭,尼亚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搂着他的后背静静地看着他。

渐渐梅洛安静了下来,他又摸了摸友人的遗物,把它递给尼亚,“你能帮我把它放在那个台子上吗?跟水杯一起,它们应该在一起。”梅洛红着鼻子央求道。

“当然可以。”尼亚接过它,把湿漉漉的护目镜跟晶莹的水杯放在一起,它们是真的很合适。

缓过神来的小男孩有点难堪地揉了揉鼻子,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成这样好像不太像样子,他突然想起上衣口袋的巧克力了!随即立马手舞足蹈起来,“尼亚!尼亚!我的上衣!巧克力!”他把水花扬得到处都是,还有一捧水直接撒到尼亚的头上,“哦...对不起...”

尼亚气的一下子抽回了手,梅洛立刻倒进浴池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他弯起嘴角摸向被梅洛脱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口袋。“是这个吗?”他夹着那块早就变形了的锡纸包装的巧克力。

“对!对!对!就是那个!给我给我!我一直都舍不得吃呢!”梅洛撕开包装对着水杯和护目镜的方向扬了扬,咬了一口。我们热情好客的小梅洛怎么会忘记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呢!他把吃到一半的巧克力块举到尼亚面前,“请你吃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尼亚想着自己收藏的一抽屉各国的巧克力,还是假装很享受地咬了一口,并绅士地道了谢。

在这个浴室里,他们似乎忘记了正身处乱世,分享着一块味道并不那么好的也许已经过期了的变形巧克力。

“好了,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尼亚小心地把梅洛的左腿放在浴缸的边缘,问道。

“梅尔。”梅洛嚼着巧克力告诉了那个男人他的名字。

“梅尔?”尼亚重复了一边,“很可爱的名字”。

“不可以说我可爱,要说帅气!”梅洛举了举受伤的脚纠正道。

“是是是...帅气的梅尔,请你别再动你的废脚了,小心以后再也不能好好走路了。”尼亚握着梅洛的小腿以免他的伤口再次感染。

想到帅气的自己以后要一瘸一拐的走路时,梅洛立刻不动了,乖乖的坐好任由尼亚摆布。

“尼亚你...”

“闭嘴。”银灰头发的青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梅洛的话,把他的头往水下摁了摁,取来肥皂在男孩的头发上涂抹着,梅洛闭着眼闻着香香的味道,轻轻昂了昂头。

“舒服吗?”尼亚慢慢搓开被泥浆糊住的头发,耐心地解开打结的发丝,揉去上面的灰尘,直到它露出美丽的金色,“原来你的头发是金色的。”

“是呀,是不是很好看?”梅洛闭着眼,泡泡水一直往自己脸上流,他抹了把脸笑嘻嘻地问。

“是的,非常的好看。”尼亚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怎么了?尼亚?”察觉到尼亚的不对劲,梅洛眼睛睁开一小条缝,斜过头。

“没事。”尼亚拿沾着泡泡的手去碰梅洛的眼睛,那绿色的眼睛立马合得紧紧的。他又想起今天下午男孩仰着头用一双噙着蔑视的眼眸盯着K国军官的样子。

“嘶——尼亚你在干嘛?你拉痛我了!”梅洛挥着小手打开尼亚,“洗头也不会吗?”他被泡泡水洗干净的脸上泛着红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尼亚。

尼亚没有说话,拉过梅洛的小手,仔细地洗着上面的污渍,一条条细小结痂的伤口随着清水的洗涤显露了出来,“呀,这么多伤口呀。”梅洛看了看自己手有点不敢相信,明明没觉得很痛,“不过没关系,男人嘛,总要有点伤才帅气。”他学着他爸爸的口吻老成地说道。

梅洛的摇头晃脑的样子成功逗笑了尼亚,“梅尔,你真的很帅气。”尼亚由衷地赞叹道。

“干什么呀,怪恶心的。”梅洛脸上的红色又添了几分。

 

等他们洗完澡,已经很晚了,梅洛的肚子在期间不止一次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尼亚把他之前的衣服都丢了出去,拿出他干净的衣服让他套上,可显然自己的衣服对于还是孩子的梅洛太太太大,梅洛只好踩着裤脚管,举着空袖口在地上挪动。

这个孩子洗完澡之后像是变了个模样,别说他金色的头发了,他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睛也好像被热水洗得淡了一分,映着浅浅的金色,整个人像个刚刚出炉的小麦面包。

“尼亚!尼亚!”梅洛在房间里肆无忌惮地大喊他的名字。“什么味道呀这么香?”

“吃晚饭了,梅尔。”尼亚的声音从饭厅传来。

“什么?晚饭?!等等尼亚!等我!你别偷吃!”梅洛一个轱辘从床上翻下来,踩着裤脚管就向饭厅奔去,啪——他因为左脚踩住了右脚的裤脚管,而摔在地上,“哇!这该死的裤子!”说着他干脆在地上匍匐前进起来。当尼亚看到一条梅洛虫挪进房门的时候,终于受不了笑出了声。他弯起眼睛,白色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好看的阴影,他把梅洛虫拉了起来,“好了,进化——”

“什么嘛!你也这么幼稚!”梅洛咯咯咯地嘲笑道,“抱我起来,我穿着你的衣服没法走路。”梅洛抱着尼亚的腰要求到。

尼亚弯腰把骄傲的小王子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可小王子却瘪着嘴一副要哭了的表情。“怎么了?”尼亚把脸凑近了问。

梅洛一把推开了尼亚的脸,不太自然的说,“我想我爸爸了。”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当一个孩子遇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时泪腺就十分发达,他大大的眼睛噙满了泪水,透过泪水看到尼亚变形的脸。

“别哭,小勇士。”尼亚腾出一只手揩去男孩儿的泪水。

梅洛眨着眼睛看着变形的尼亚又回到的原状,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恩!不哭,我还要把K国佬打出我的家乡!”

“恩。”尼亚把脸贴在梅洛的头顶轻轻应了声。

梅洛挂在尼亚身上感受来自那个高大男人的体温,一抹疑虑划过他的心头,但肚子的抗议让他不得不中断所有思考,“你还要抱我多久呢?我真的太饿了!”

“抱歉梅尔,我这就带你去吃饭。”尼亚绅士地将小梅洛放在拉开的椅子上,贴心地为他卷起过长的袖管,往他手里塞了个银制的小勺,大碗淋着酱汁的蔬菜沙拉推到他面前,梅洛随即把脸凑到碗边,用飞快的速度往嘴里扒着切得细碎的蔬菜条,“谢…谢谢”他鼓着腮帮子还不忘道谢。

“慢点吃,还有。”尼亚在梅洛身后往他领口塞了一块方巾,以防这个小家伙吃的到处都是,随后又取来一条深蓝色的丝带,把他过长的金发束了起来,当尼亚的手指掠过梅洛的脖子时,他不自觉地缩了缩,从背后看去耳根红了一片。

尼亚故意捏了捏他小小的耳垂,梅洛立刻皱着脸转过头,一边挥着小勺子快速咀嚼一边发出呜呜呜呜的不满声。此时他的嘴边沾满了沙拉酱,模样好不滑稽。在被尼亚用食指擦去鼻尖上的酱汁后,张牙舞爪的男孩突然睁大了眼睛,掩盖什么似的复又把脸埋进那个大大的碗里。

不一会儿,梅洛的面前就堆满了食物,一顿风卷残云的晚餐后,梅洛舔着手指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呵欠,正在收拾的尼亚卷着袖口见状放下手中的碗筷,把梅洛扛到卧室,调暗了床头的灯光,“你可以先睡,梅尔。”说完就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

 

过了好一会儿,尼亚才轻手轻脚地回来,他看见原本哈欠连天的男孩正抱着膝盖发呆,听到开门时的吱呀声后飞快地抬起头,就好像他一直在等这个声音般,因为长久没有休息好,他的眼下有层与年龄不符的黑眼圈。尼亚掀开被子的一边欠身坐到他的身边。

梅洛披着灯光问“尼亚,你是个好人吗?”

“这世上不是只分好人与坏人的,梅尔。”尼亚垂下眼,把灰色的眼睛藏在阴影中。

“可为什么受惩罚的是我们?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说我们该死。”梅洛抠着手上的血痂,这个问题他曾日日夜夜地思考,可他永远得不到答案。

尼亚把梅洛的一只手捉过来阻止他的自残行为,“因为这里已经没有法律可言了。”

“可法律不还在那里吗?”

“没有人遵守就不再是法律了。”

“是谁夺走了我们的法律,K国人吗?”

“不,是战争。”尼亚松开梅洛的手,疲惫地揉了揉眉间。“战争像磁铁把人们所有阴暗面暴露出来,它用甜蜜的谎言告诉你: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夺取。而现在谁拥有武装,谁就拥有法律。”

“你说你卖军火给K国佬,是真的吗?”梅洛的声音有些颤抖。

尼亚的沉默让身边的男孩突然绷紧身体,他带着点哭腔问“所以那些杀害我父母,我朋友,杂货店老板的枪支都是你提供的?”梅洛像是在克制什么死死扣住自己的手腕。

“不…”尼亚叹了口气,把手掌覆在梅洛金色的头顶,“不是,今天下午我才把第一批军火交接出去。”

“可接下来它们就会指着我同胞的头夺走他们的生命!”梅洛一把拍开尼亚的手,“你是个杀人犯。”他转过头,红着眼睛拔高了声音。

“我说过别那么快下结论,男孩。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一个上校会接纳我这个异国人的枪支呢?”

“…”梅洛的神情缓和了一点,可明显他还没有明白那个男人说的话。

“是我们截走了他的补给枪支,一个上校有再大的本事也会因为丢失了军火而得到严厉的惩罚。要不是盟军那儿出了点状况,我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扮一个军火商去拖延时间。”尼亚把身子靠回了床头望着对面空白的墙说道。

“盟军?你是说会有人来帮我们?”梅洛一下子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对,我家乡的军队就快来了,早的话今晚,晚的话明早。”

“真的吗?!”梅洛扑到尼亚身上盖着的柔软鹅绒被上,“可是...你们为什么帮我们?”他把脸从被子中昂起不解地问道。

尼亚捞起男孩儿,把他重新塞回了被窝,“为了正义,为了不再有更多的人流血,也为了家乡的亲人。攻破了这个地区,K国可能就会把硝烟带到我的家乡。”

“也为了法律吗?”被塞了回去的梅洛朝尼亚的方向挪了挪,挨着他的手臂问。

尼亚惊讶于这个男孩儿的问题,他点了点头,“是的,也为了法律。如果在战争时期,枪支代表着法律,那我们就用枪支把它抢回来。它应该被比枪支更厉害的东西管理。”

“什么比枪更厉害?”梅洛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了,这个小家伙在得知真相后,最后一根绷紧的弦也松了下来,一阵困意袭来。

“是光明与希望。”尼亚把手覆在梅洛的眼睛上轻轻地说道。

 

翌日清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K军驻扎地中心响起。

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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